1，
养*胎，与养蛊虫有相通之处，它是蛊师的登峰造极之作。
蛊师将已成形的胎儿做成木乃伊，放在一个类似钟罩子的东西里，俗称*龛。
由于未出世的胎儿孽力极深，如果遇到人精心饲养，孽力转化，能保饲养者求财得财，求福得福。
宋星芝的公司即将破产，债主经常来堵门，宋星芝听说布治巷有*胎能转运，便去打听。
卖*胎的铺子在布治巷深处，一个极小的门面，店里只放得下一张柜台。房间阴森狭促，墙面暗红，墙壁上挂着冷汗似的水滴。一个瘪嘴老太太在柜台后面坐着，眼睛亮得发贼光。
宋星芝站了一会儿，不知如何开口。
“求*胎？”
“嗯。”
“规矩都懂吧？”
“不懂……”
“*胎也有脾气有性格，人与*胎要心意相通，它才会帮你办事。养得好，财源滚滚，官运亨通，养得不好，自己的命搭进去，愿*服输。”
“怎么养呢？”
“你带它回去，它自会托梦和你交流。它跟孩子一样，要买玩具，有时调皮，要有耐心。平时给它准备羊奶，夜里不要偷看它吃食。养精了以后它会在家里走动，不要惊扰。”
老太婆端起一根蜡烛，吱呀一声拉开地面上的一块木板。顿时寒气四起，烛影微曳。
“来吧。”老太婆的声音像从腹腔发出。
2，
地窖里，*胎在陈列架上一字排开。它们大小不一，形状相似，都盘着四肢，头拱在胸前。
“有些明星到泰国去求*胎，她们不懂，本土的*胎才最通心窍。这一排都是5个月的，5个月大的胎儿孽力最重，因为新*魄刚上身。”
宋星芝心颤了一下，她五年前引产过一个将近5个月的胎儿。因为离婚时没有发现怀孕，后来想与前夫复合，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仍觉性格不合。拖到四个多个月去引产，想起来都痛。
“要讲眼缘，第一眼看中的，就带走。”
宋星芝一眼扫过去。有一个最瘦。就这个吧。
老太太把它放到*龛里，念了经，收了钱，叫宋星芝自求多福。
有什么可自求多福的呢，宋星芝幼年丧母，父亲不知所踪，她结婚又离婚，膝下无子，唯有事业。而今事业也将不保。她历尽冷暖，只相信成功，不相信任何人。独自奋斗的这五年，她发过*誓，要么飞*腾达，要么跳楼自杀。
她愿豁出性命去*。
回到家里，宋星芝把*胎放在供桌上。
“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儿子，我给你取个名字吧……”她以前给腹中胎儿取名小福宝，希望TA长大是个有福气的孩子。
她想了想：“就叫你小福宝行吗？”
宋星芝去买羊奶、玩具、婴儿用品，买的时候心里有母爱。是的，它很丑，脐带还盘在身上，前额宽大，皮肉枯萎。可它是个可怜的娃，哪个娃不想来到世上走一遭啊。她想弥补它。
晚上宋星芝把羊奶倒在小碗里，放在小福宝面前。第二天早上一看，羊奶少了。说不害怕是假的。宋星芝四下一看，窗台一只猫“喵呜”一声跳开，宋星芝的心噗通了一下。
“你真有神力？有的话，就帮我解除困局吧。”宋星芝将羊奶重新添满，跟它说：“想要什么，就托梦给我。”
3，
第二天晚上宋星芝真的做了个诡异的梦。
她梦见一个小孩，光头，眼睛黑亮。
“你是小福宝吗？”
小孩跑开了，她去追。
追到一个工厂里，里面堆着山一样的婴尸。有些还在蠕动，在挣扎，发出蚊蝇一样的哭泣声。
宋星芝掉头想走，小孩拉住她。
宋星芝双腿像被钉住，动弹不得。她说：“小福宝，我不想看这个。”
说完竟然就能走了，小福宝拉着她的手。小手凉凉的，拽着她的一根手指头，有点疼，像被小虫子噬咬着。
“小福宝，你带我来看这个干嘛？”
“这是我长大的地方。”
它竟然会说话。
宋星芝吃了一惊。
“别再想这儿，太吓人，以后你是我的孩子，你想要什么，我都给你买。”
“好，那我叫你妈妈？”
宋星芝被这一声妈妈惊得寒毛竖起，遽然醒来。
这时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，瘪嘴太婆叫她不要偷看*胎吃食，她强忍住好奇，心惊肉跳了一晚上。
4，
此后宋星芝果然每晚都梦见小福宝。有一次他想要一条鱼，他说在那个风干胎尸的工厂里，办公室的桌子上有一个鱼缸，养着五颜六色的金鱼。
宋星芝就在家里搞了个水生角，放上各色鱼类。第二天，她在鱼缸的玻璃上看到小孩子极小的手印。
还有一次他说想要一辆小汽车。宋星芝晚上把小汽车放在它面前，第二天早上竟然出现在沙发上。
诡异的事情一直在发生，宋星芝从最开始的害怕，到慢慢对他深信不疑。
他是有*的，是有神力的，同时他也很天真，像个真正的孩子，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。宋星芝宠着他，顺着他，他很乖，不哭泣，在她梦里总是想要抱抱。
一天晚上宋星芝做梦，小福宝要她带他出去玩。他们在楼下碰到小区的邻居家的闹闹在玩飞机模型，小福宝去跟他要，闹闹平时就痞，冲福宝吼道：“滚一边儿去。”小福宝上前去挠了他一把，闹闹血流如注。
几天后，宋星芝忽然听说闹闹因为感染新型感冒病*，在医院里死了！
宋星芝大惊失色，立刻回家质问小福宝：“闹闹死了你知道吗？”
小福宝一动不动。
宋星芝脊背全是冷汗。
“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死？你太任性了知道吗？你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有多伤心吗？！”
那夜宋星芝做梦，小福宝哭了。
宋星芝抱着他，软软的凉凉的一个肉疙瘩。宋星芝跟他解释：“死，对活着的人来说是最可怕的事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活着是让人留恋的，眼睛可以看，耳朵可以听，心可以感受。人们对自己接触的东西有感情，你知道什么叫感情吗？”
小福宝摇摇头。
“就是你想要我抱抱。而他的爸爸妈妈再也抱不了他了。”
小福宝半晌低低地说：“妈妈，我错了。”
5，
宋星芝告诉小福宝，自己公司运营不下去，因为账压得太厉害，有些成了死账。那边钱要不回来，这边要不停地投资生产，就只能借高利贷。高利贷是三到五分的利息，她不堪重负。
跟一个孩子解释这些很困难。解释了很多个晚上，小福宝终于懂了一点点。
在收养小福宝的第三个月，宋星芝的经济上开始好转。一些两年都没要回来的钱，竟然打个电话对方就送来了。太神奇。困局开始解锁，宋星芝一点点挺过难关。
“妈妈有钱才能给你买更多好东西。”宋星芝觉得和小福宝真的建立了感情连接，听起来有点像失心疯，她给这个*胎买了很多玩具来表扬他。一天在马路上看到有人卖会发光的气球，围着一群孩子，她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，用一种买给自己的孩子的心情，拽着一只闪闪发光的氢气球回家。
那只气球是星星的形状，蓝色光斑一闪一闪的，她经过的那一路都铺着温柔的蓝。
“你知道什么是爱吗？”宋星芝在梦里问他。
小福宝摇摇头。
“爱是信任，爱是不害怕，爱是想让对方高兴，就像我和你。”
“哦。”
“爱是一心一意的成全，我教你一个词啊，成全。”
6，
小福宝特别喜欢那只氢气球。在它的氢气跑光之前，有的早晨它出现在卫生间，有的早晨它出现在客厅，还有一次它在窗口。
每个晚上小福宝都拉着它在房间里玩儿。
宋星芝怕惊扰了他，每次出卧室都先敲门。有一次上卫生间，看到*龛空了，他在哪儿？宋星芝四下一看，阳台上坐着一个孩子，身上笼罩着一团惨白的光。
宋星芝静静回到了卧室。
瘪嘴太婆叫她不要用肉身和*胎交往，她心潮难平，强忍住想去抱抱他的冲动。
不一会儿睡着了，小福宝走到她梦里来。
“妈妈，抱抱我。”
她紧紧搂着他，竟然觉得难过。
“妈妈，我记得你给我讲过死。”
“对你们来说也许不叫死，叫阴阳两隔。”
“我能看到它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死。我能看到谁会死。”
“……那是，什么样的？”
“快死的人头顶上会有云，黑色的。”
宋星芝半惊半怕，但她做*妈妈已经颇有经验，她半真半假地逗他：“我小福宝最了不起。”
“可是妈妈，我看到了你头上的黑云。”
宋星芝吓了一跳。
“妈妈别害怕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宋星芝被吓醒了。
7，
第二天早上，*胎面前的羊奶一点都没动，宋星芝打扫的时候，手在发抖，不敢看它。
今天她要开车去郊县考察一块地，准备在那边建一个新厂房。
开车路上她心猿意马，想着小福宝的话。
他们有了很深的感情，她教会了他什么叫感情。他还会庇佑她长命百岁。
就这样让他们在一起一生一世，相依为命吧。
这时前面一辆货车突然刹车，宋星芝避之不及，只听一声巨响，她感到脖子一热，已经来到一块空旷之地。
天空是灰白的，飘着灰烬。小福宝坐在一棵大树下。
“小福宝？”她叫他，声音变得空灵。
小福宝说：“妈妈。”
“我死了？”
“没有，医生在抢救你。”
“我们还会回去？”
“我回不去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妈妈，我爱你。”
宋星芝愣愣地看着他。
“你就是我的妈妈，我在那个吓人的工厂里长大，又在布治巷里被放了一年。我就是五年前的小福宝。”
一阵阴风吹来，宋星芝低头一看，自己的心空出一个大洞。
“我要人死容易，要人生不行，我坏了规矩，就要化成灰。妈妈，我们没有来到世界上的孩子，爱自己的妈妈，都是天生的。我们长在妈妈的肚子里，听着妈妈的心跳，感受着妈妈的高兴和不高兴，那是我们的家，我们信任的第一个地方。我们爱妈妈，比妈妈爱我们要多得多。可是妈妈只有在看到孩子一眼后，才会真正爱上孩子。”
“福宝你别救我！”
“你的那个世界很漂亮，你留在那里。”
宋星芝想上去抱他，却扑了空。
树下什么都没有。
8，
医院里醒来，先是白茫茫的一片，继而听到仪器的嘀嗒声。她的心口痛得厉害，像生生被人剜走一块。
内脏出血止住了。术后，宋星芝恢复得很好。
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小福宝。它还在啊，还在。
可是它跟以前有一点不一样。它变成了黑色。
宋星芝急急捧着*龛到布治巷找瘪嘴太婆，太婆揭开黑布，怪叫一声：“你把它克死了？”
“他是我的儿子。”宋星芝泪流满面。“我以为他不满5个月。”
瘪嘴太婆听完她的叙述，一声轻叹：“我们这里的算法和你们不一样，是从孕气上身就开始计算胎儿月份的。医院收集而来，你们还挺有缘份……你也别难过了，死胎怨念重，它们没出世就不被善待，所以困在自己的怨气里，只想玩弄人，不愿投胎转世。现在他得到了你的呵护，一起相伴了这段时间，也算值得。”
瘪嘴太婆将宋星芝带到楼下，将*龛连同死胎一起，投入火盆中。蓝色火苗窜起来，忽然形成星星的形状，然后像烟花一样，炸开了。
宋星芝痛哭失声。
瘪嘴太婆赶宋星芝上楼，地板上的方格“咣”地一声关上了，铁链子在下面回荡着冰冷的响声。老太太感慨：“他拿一命换你一命，你得活得多好，才配得上他的成全哪。”
活得多好？一束阳光打过来，暖的，宋星芝的身体发肤在一寸寸舒展，像草木之于春天。那是他给的气力，是他叫她重新相信世界，相信爱。她走出铺子，恍若一梦，宛如新生。
从这一刻起，她要去看尽良辰美景，听尽天籁之音，享尽喜怒哀乐，以偿还他用最纯洁的爱，交换给她的一生。
长摁